【暗涌】第五十六章 玫瑰园

贵林闻到了一股浓稠的花香, 那味道似乎来自久远的北方。他想起来了，是槐花的香味。那时候住在大连，他上学的向阳小学的后山上都是槐树，到了春天，满山满树槐花的甘甜被山风一股股吹到校园，他有时候和永军一起跑到山上，爬到树上，撸了一串串的槐花就往嘴里塞。秋天槐树结了果，学校还组织学生去采槐树果夹里的种子，说是要寄到大西北帮着植树造林。

“是槐花吧。”他说。

“答对了！”她笑，原来她今天去一个朋友家，朋友给了她很多干槐花，她把槐花儿磨碎了，揉在面里，馒头还在锅上蒸着，香气已经四处散开，她的脸在有些缭绕的空气里变得模糊。

他吃了好几个馒头，好香，可是他心里却是大不自在。她看出来了，“你怎么了？”

“噢，没什么，就是问一下你听说过玫瑰园吗？”他咬了咬牙，又加了一句：“在东莞。”

阿芳的脸一下子就白了，她不是个会掩饰的人，她放下了筷子。

“所以，这是真的？”他的心在下沉，他多希望她会一脸雾水，但是，她没有，她俨然是很知道这个地方的，她没有说什么，她什么也没有，她没有否定，也没有肯定，那么，这就是真的了。

他的嘴角有了一丝讥笑：“这一次，你不会又是被骗进去的了吧。”

他想听她的解释，他想要她给出一个掷地有声的解释，他想要她帮助他原谅她。但是她居然没有，她只是有些无力地说：“现在，现在的我真的是清清白白，从你到深圳的那一天起就是清清白白的，这样可以吗？”

“可是，谁知道下一次你会不会又重操旧业？”他嘴角又是那种讥笑，那样的笑击中了她。

她愣在了那里，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，他心里发冷，又有些犹豫，她的过去真的有那么重要吗？他肯定是在乎她的身份的。她那时在阿富汗做过，那是没办法，而现在，她回了国，她完全可以不做这一行，他想不清楚她为什么要那样，除非她是个自甘堕落的人。

他们一晚上都没怎么说话，在床上也是都平躺着，眼睛看着天花板，他甚至都不太敢碰她了，他想起每次和她好，都是带了保险套，又稍稍放了心。

她一夜没睡，他能听到她辗转反侧的声音。他迷迷糊糊睡了过去，睁开眼却不见了她。他猛地坐了起来：“阿芳！”他大叫。他跑出了卧室，还好，她还在，一个人坐在客厅沙发上发呆。他走过去抱住了她。她在他的怀里抽泣起来。他摸着她的头发，心里有一丝疼。

第二天。张总又诡秘地走了过来：“那位姑娘在玫瑰园是叫圆圆，哈哈，自比陈圆圆吗？”

他觉得又难受又耻辱。似乎还有几分愤怒，嘴里却是淡淡地应了一声：“噢。”张总笑着出去了。

他把电脑狠狠地合上，脑子里乱如一团麻。

晚上他回得有些晚，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，或者说面对眼前的僵局。他在快到寓所门口的时候，有些怕她不在，又有些期待她的消失，这样，他就不必再做出什么选择了，他想，他是个懦弱的人，懦弱得甚至连结束都说不出来。

她在家，他看到她的时候有些高兴，又似乎有一些失望。

她做了满满一桌子菜，卤牛肉，干煎带鱼，仔鸡烧豆干，清炒四季豆，手撕包菜，还有一个响螺片玉竹汤。

散伙饭吗？他想，或者还是她想竭力挽留什么。

“吃饭吧。我今天去渔人码头买的新鲜带鱼。”她的语气平静。他想，那就应该是后者。

“这么多菜啊。”他说：“辛苦了。”

她笑笑，没说什么。他们默默地开始吃饭，过了一阵，她打破了沉默，说了几句她工作上的事，他听着，淡淡地应着，她也就不再多说。第二天一大早，他就去公司了。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他们的关系，他于是把它丢在一旁，决定先不去想它。公司里的事情还不够他忙的吗？

没多久，张总的一个女下属跑到贵林办公室。她郑重其事地说张总在他办公室和她说话时总是动手动脚，已经对她构成很大的困扰，问贵林该怎么办。贵林吃了一惊，他也风闻这个张总在外面有些不检点，哪知在公司里面也这样。其实公司里这些男男女女的事情说不清楚，有时候是女的自己靠上去，就像白爽那样，想走些捷径，那些高管也会提携着和自己关系特殊的女人，有时候互相也不免动了些真情，不过只要表面上家里安稳，红旗不倒，大家也都是视而不见。可是如果是女方不愿意的，那就构成了性骚扰，就比较麻烦。

贵林跟这个女下属说他知道了，会找张总谈谈，你放心。

又过了一个月，张总的另外一个女下属也来贵林办公室抱怨，张总老给她发一些黄段子，她该怎么处理。

贵林叹了口气。他上一次和张总说了以后，张总说那个女的诬告。

“也不看看她自己那张大饼子脸，我会瞧上她？”他哼了一声，贵林见他那样，也不好多说什么。

现在，又是一桩，看来这次是坐实了张总有越界了。

“另外......”那个女下属犹豫了一下说：“张总说你的新女友是做那一行的，说看不出来你看起来老老实实的，其实却是烟花柳巷的常客。”

贵林眉头皱了起来。

“吴总，你不是那种人，我们大家心里清楚，我就是提醒你一下，张总说的我们也是不信的。”

“我们？”贵林反问。

“噢......”女下属有些尴尬，“嗯，他把你的事跟我们几个女的都说了。我们几个受他骚扰的女的有个小群，互相有通气。这次你们要是不处理，我们几个要联合起来的。”这个女下属看起来也是个厉害角色。

“好的，我会处理好的，你出去吧。”贵林把她打发走了。他知道这个女下属是个小快嘴，这么说，全公司都知道他的女友是做那个的，他脸上有些发烫，心里又有些忿恨，这忿恨不知是对张总，还是对快嘴下属，甚至是对阿芳。

他向邓总报告了性骚扰这件事。

“看来坏事也能变好事。”邓总却笑了：“这个人人品不好，早就想开他了。可是请神容易送神难。他知道公司好多秘密，不敢轻易开他，不然他把我们这些商业秘密都泄露了，对我们非常不利的。这下好了。”

那天周五，他没有直接回寓所，而是一个人去了橄榄蓝酒吧，他想他或许可以和梁老板说说他的境况，问问他的意见。他带阿芳来过这里。梁老板和她一见如故，很聊得来，大概都是东北老乡的缘故。

但是这一次梁老板不在，他要了一杯生啤坐在那儿喝，手机里蹦出一条信息，“在干嘛？”是小露的信息！他的心猛地一跳。“我在橄榄蓝酒吧。”他迅速回信。“给个地址。”小露说。

半个小时后，他看到一个久违了的身影走了进来，依然娇俏的脸，黑色的荷叶边的掐腰绸裙，外面是个牛仔小套装。他心里一动，她还是那么娇美。

“好久不见。”他说。

“是，好久不见，快一年了呢。”小露说。她最近心情有些闷。

“那一次，我就在这里给你微信，可是你说你在广州。”他笑。

“我记得的，你问我在干嘛。不过，我真的在广州。”她拿起了手里的酒杯，透过酒杯打量着他：“你好吗？”

“还好。”

“还是一个人到处逍遥啊，我还以为你肯定有女朋友了。”她的眼睛盯着他。

他心里有些慌，却并没有纠正她，而是顺着她的话说：“是啊，一个人。”

“我也是一个人。”她笑：“我和我男朋友分手了。”

“噢？香港的那个？”他问。

“是。”

他很想问问为什么，但是他没有，而是说：“好可惜，他错过了世界上最聪明伶俐的那个姑娘。”

“你真这么认为？”她娇笑，她的脸那么干净。是的，干净，干净得像一张白纸，没有任何污七八糟的水印。

他很久没有这样轻松的心情了，面前的人是他一直心仪的姑娘，比阿芳年轻，比阿芳能干，比阿芳纯净。

酒吧进来了三四个黑人，坐在离他们不远的一个桌子。

“深圳的黑人比上海多。”他说，他在上海的酒吧偶尔见到黑人。

“广州更多。”小露说：“据说都快五十万了。”

“这么多，广州本地人怎么看？”贵林看到过一些有关黑人暴力以及围攻派出所的报道。

“其实还好，尤其是像我这个年龄段的，觉得这是城市国际化的正常趋势，广州其实一直是个很包容的城市。他们很多也是做正当生意，但是的确有不少非法移民，吸毒的问题，性骚扰的问题都有。”小露说：“有一次我经过一个教堂，里面有很多黑人在唱圣歌，他们的声音那么平静安详，唱的时候脸上充满了喜乐，甚至还挂着泪水，那种神圣感挺让我感动的。”

“信仰的力量。”贵林说，他觉得她现在的样子真像个天使。

他们聊得很投机，他甚至都没有注意到梁老板回来了。快十一点的时候，贵林和小露一起走出了酒吧，梁老板看着他们离去，他甚至看到贵林的手轻轻地搭在那位姑娘的肩上。

贵林一身酒气回到寓所，阿芳没有问他去哪了，他也没有解释什么，而是一头倒在床上就睡了，阿芳给他盖上被子，坐在客厅沙发上无聊地刷着手机。

梁老板的微信是这个时候进来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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